(莫按:WWW上存性編白文偶爾有出入。本人以四存會本校對之。)
存性編卷二

性圖


存性編卷一
駁氣質性惡
程子云:「論性論氣,二之則不是。」又曰:「有自幼而善,有自幼而惡,是氣稟有然也。」朱子曰:「纔有天命,便有氣質,不能相離。」而又曰:「既是此理,如何惡?所謂惡者,氣也。」可惜二先生之高明,隱為佛氏六賊之說浸亂,一口兩舌而不自覺!若謂氣惡,則理亦惡,若謂理善,則氣亦善。蓋氣即理之氣,理即氣之理,烏得謂理純一善而氣質偏有惡哉!
譬之目矣:眶、皰、睛,氣質也;其中光明能見物者,性也。將謂光明之理專視正色,眶、皰、睛乃視邪色乎?余謂光明之理固是天命,眶、皰、睛皆是天命,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,何者是氣質之性;只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,光明能視即目之性善,其視之也則情之善,其視之詳略遠近則才之強弱,皆不可以惡言。蓋詳且遠者固善,即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,惡於何加!惟因有邪色引動,障蔽其明,然後有淫視而惡始名焉。然其為之引動者,性之咎乎,氣質之咎乎?若歸咎於氣質,是必無此目而後可全目之性矣,非釋氏六賊之說而何!
孔、孟性旨湮沒至此,是以妄為七圖以明之。非好辯也,不得已也。
明明德
朱子原亦識性,但為佛氏所染,為世人惡習所混。若無程、張氣質之論,當必求「性情才」及「引蔽習染」七字之分界,而性情才之皆善,與後日惡之所從來判然矣。
惟先儒既開此論,遂以惡歸之氣質而求變化之,豈不思氣質即二氣四德所結聚者,烏得謂之惡!其惡者,引蔽習染也。惟如孔門求仁,孟子存心養性,則明吾性之善,而耳目口鼻皆奉令而盡職。 故大學之道曰「明明德」,尚書贊堯,首曰「欽明」,舜曰「浚哲」,文曰「克明」,中庸曰「尊德性」,既尊且明,則無所不照。譬之居高肆望,指揮大眾,當惻隱者即惻隱,當羞惡者即羞惡,仁不足以恃者即以義濟之,義不足以恃者即以仁濟之。或用三德並濟一德,或行一德兼成四德,當視即視,當聽即聽,不當即否。使氣質皆如其天則之正,一切邪色淫聲自不得引蔽,又何習於惡、染於惡之足患乎!是吾性以尊明而得其中正也。
六行乃吾性設施,六藝乃吾性材具,九容乃吾性發現,九德乃吾性成就;制禮作樂,燮理陰陽,裁成天地,乃吾性舒張,萬物咸若,地平天成,太和宇宙,乃吾性結果。故謂變化氣質為養性之效則可,如德潤身,睟面盎背,施於四體之類是也;謂變化氣質之惡以複性則不可,以其問罪於兵而責染於絲也。知此,則宋儒之言性氣皆不親切。
惟吾友張石卿曰:「性即是氣質之性,堯、舜氣質即有堯、舜之性,呆獃氣質即有呆獃之性,而究不可謂性有惡。」其言甚是。但又云「傻人決不能為堯、舜」,則誣矣。吾未得與之辨明而石卿物故,深可惜也!
棉桃喻性
孟子一生苦心,見人即言性善,言性善必取才情故跡一一指示,而直指曰:「形色,天性也,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。」明乎人不能作聖,皆負此形也,人至聖人,乃充滿此形也;此形非他,氣質之謂也。以作聖之具而謂其有惡,人必將賤惡吾氣質,程、朱敬身之訓,又誰肯信而行之乎 因思一喻曰:天道渾淪,譬之棉桃:殼包棉,陰陽也;四瓣,元、亨、利、貞也;軋、彈、紡、織,二氣四德流行以化生萬物也;成布而裁之為衣,生人也;領、袖、襟裾,四肢、五官、百骸也,性之氣質也。
領可護項,袖可藏手,襟裾可蔽前後,即目能視、耳能聽、子能孝、臣能忠之屬也,其情其才,皆此物此事,豈有他哉!不得謂棉桃中四瓣是棉,軋、彈、紡、織是棉,而至製成衣衫即非棉也,又不得謂正幅、直縫是棉,斜幅、旁殺即非棉也。如是,則氣質與性,是一是二?而可謂性本善,氣質偏有惡乎?
然則惡何以生也?則如衣之著塵觸汙,人見其失本色而厭觀也,命之曰汙衣,其實乃外染所成。有成衣即被汙者,有久而後汙者,有染一二分汙者,有三四分以至什百全汙不可知其本色者;僅只須煩撋滌澣以去其染著之塵汙已耳,而乃謂洗去其襟裾也,豈理也哉!是則不特成衣不可謂之汙,雖極垢敝亦不可謂衣本有汙。但外染有淺深,則撋澣有難易,若百倍其功,縱積穢可以複潔,如莫為之力,即蠅點不能複素。則大學明德之道,日新之功,可不急講歟!
借水喻性
程、朱因孟子嘗借水喻性,故亦借水喻者甚多;但主意不同,所以將孟子語皆費牽合來就己說。今即就水明之,則有目者可共見,有心者可共解矣。
程子云:「清濁雖不同,然不可以濁者不為水。」此非正以善惡雖不同,然不可以惡者不為性乎?非正以惡為氣質之性乎?請問,濁是水之氣質否?吾恐澄澈淵湛者,水之氣質,其濁之者,乃雜入水性本無之土,正猶吾言性之有引蔽習染也。其濁之有遠近多少,正猶引蔽習染之有輕重淺深也。若謂濁是水之氣質,則濁水有氣質,清水無氣質矣,如之何其可也! p. 6
性理評
朱子曰:「孟子道性善,性字重,善字輕,非對言也。」
此語可詫!性善二字如何分輕重?誰說是對言?若必分輕重,則孟子時人競言性,但不知性善耳。孟子道之之意,似更重善字。
朱子述伊川曰:「形既生矣,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。其中動而七情出,曰喜、怒、哀、懼、愛、惡、欲,情既熾而益蕩,其性鑿矣。」
「情既熾」句,是歸罪於情矣。非。王子曰:程子之言似不非。熾便是惡。予曰:孝子之情濃,忠臣之情盛,熾亦何惡?賢者又惑於莊周矣。
又曰:「動字與中庸發字無異,而其是非真妄,特決於有節與無節、中節與不中節之間耳。」
以不中節為非亦可,但以為惡妄則不可。彼忠臣義士,不中節者豈少哉!
朱子曰:「‘人生而靜,天之性’,未嘗不善;‘感物而動,性之欲’,此亦未嘗不善。至於‘物至知誘,然後好惡形焉。好惡無節於內,知誘於外,不能反躬,天理滅矣’,方是惡。故聖賢說得惡字煞遲。」
此段精確,句句不紊層次。吾之七圖,亦適以發明朱子之意云爾。而乃他處多亂,何也?以此知朱子識詣之高,而未免惑於他人之見耳。按朱子此段,是因樂記語而釋之。可見漢儒見道,猶勝宋儒。
又述韓子所以為性者五,而今之言性者皆雜佛、老而言之。 
先生輩亦雜佛、老矣!
張南軒答人曰:「程子之言,謂‘人生而靜以上更不容說,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。’繼之曰:‘凡人說性,只是說繼之者善也。’」
玩程子云「凡人說性,只是說繼之者善也」,蓋以易「繼善」句作已落人身言,謂落人身便不是性耳。夫「性」字從「生心」,正指人生以後而言。若「人生而靜」以上,則天道矣,何以謂之性哉?
朱子曰:「人之性論明暗,物之性只是偏塞。」
人亦有偏塞,如天啞、天閹是也;物亦有明暗,如沐猴可教之戲、鸚鵡可教之言是也。
程子曰:「韓退之說叔向之母聞揚食我之生,知其必滅宗,此無足怪,其始便稟得惡氣,便有滅宗之理,所以聞其聲而知之也。使其能學以勝其氣,複其性,可無此患。」
噫!楚越椒始生而知其必滅若敖,晉揚食我始生而知其必滅羊舌,是後世言性惡者以為明證者也,亦言氣質之惡者以為定案者也。試問二子方生,其心欲弑父與君乎?欲亂倫敗類乎?吾知其不然也。子文、向母不過察聲容之不平而知其氣稟之甚偏,他日易於為惡耳。今即氣稟偏而即命之曰「惡」,是指刀而坐以殺人也,庸知刀之能利用殺賊乎!程子云:「使其能學以勝其氣,複其性,可無此患。」可為善論,而惜乎不知氣無惡也!
存性編卷二
性圖
竊謂宋儒皆未得孟子性善宗旨。故先繪朱子圖於前,而繪愚妄七圖於後,以請正於高明長者。
朱子性圖
性善
(性無不善。)
善 惡
(發而中節,無性不善。) (惡不可謂從善中直下來,只是
不能善,則偏於一端而為惡。)
右圖解云:「發而中節,無性不善。」竊謂雖發而不中節,亦不可謂有性不善也, 此言外之弊也。「惡」字下云:「惡不可謂從善中直下來。」此語得之矣。則 「惡」字不可與「善」字相比為圖,此顯然之失也。
又云:「只是不能善。」此三字甚惑,果指何者不能為善也?上只有一性,若以性不能為善,則誣性也;若謂才或情不能為善,則誣才與情也;抑言別有所為而不能為善, 則不明也。
承此,云「則偏於一邊而為惡」,但不知是指性否?若指性則大非。「性善」二字,更無脫離。蓋性之未發,善也;雖性之已發,而中節與不中節皆善也;謂之有惡,又誣性之甚也。
然則朱子何以圖也?反覆展玩,乃曉然見其意,蓋明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之別,故上二字諸之曰「性無不善」,謂其所言天命之性也;下二字「善」「惡」並列,謂其所言氣質之性也。噫!氣質非天所命乎?抑天命人以性善,又命人以氣質惡,有此二命乎?然則程、張諸儒氣質之性愈分析,孔、孟之性旨愈晦蒙矣。此所以敢妄議其不妥也。
妄見圖 (凡七)
僕自頗知學來,讀宋先儒書,以為諸先正真堯、舜、孔、孟也。故於通書稱其為二論後僅見之文;尊周子為聖人,又謂得太極圖則一以貫之;大程子似顏子;於小學稱朱子為聖人;於家禮尊如神明,曰如有用我者,舉此而措之;蓋全不覺其於三代以前之 學有毫釐之差也。
惟至康熙戊申,不幸大故,一一式遵文公家禮,罔敢隕越;身曆之際,微覺有違於性情者,哀毀中亦不能辨也。及讀記中喪禮,始知其多錯誤。卒哭,王子法幹來弔,謂之曰:「信乎,非聖人不可製作,非聖人亦不可刪定也!朱子之修禮,猶屬僭也。」蓋始知其非聖人也。至練後,哀相殺,又病,不能純哀思,不若於哀不至時略觀書。於是檢性理一冊,至朱子性圖,反覆不能解。久之,猛思朱子蓋為氣質之性而圖也,猛思堯、舜、禹、湯以及周、孔諸聖皆未嘗言氣質之性有惡也,猛思孟子性善、才、情皆可為善之論,誠可以建天地,質鬼神,考前王,俟百世, 而諸儒不能及也。乃為妄見圖凡七,以申明孟子本意。
此則其總圖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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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圈,天道統體也。上帝主宰其中,不可以圖也。左陽也,右陰也,合之則陰陽無間也。陰陽流行而為四德:元、亨、利、貞也,(四德,先儒即分春、夏、秋、冬,論語所謂「四時行」也。) 橫豎正畫,四德正氣正理之達也,四角斜畫,四德間氣間理之達也。交斜之畫,象交通也;滿面小點,象萬物之化生也,莫不交通,莫不化生也,無非是氣是理也。知理氣融為一片,則知陰陽二氣,天道之良能也;元、亨、利、貞四德,陰陽二氣之良能也;化生萬物,元、亨、利、貞四德之良能也。知天道之二氣,二氣之四德,四德之生萬物莫非良能,則可以觀此圖矣。
萬物之性,此理之賦也;萬物之氣質,此氣之凝也。正者此理此氣也,間者亦此理此氣也,交雜者莫非此理此氣也;高明者此理此氣也,卑暗者亦此理此氣也,清厚者此理此氣也,濁薄者亦此理此氣也,長短、偏全、通塞莫非此理此氣也。至於人,則尤為萬物之粹,所謂「得天地之中以生」者也。二氣四德者,未凝結之人也;人者,已凝結之二氣四德也。存之為仁、義、禮、智,謂之性者,以在內之元、亨、利、貞名之也;發之為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謂之情者,以及物之元、亨、利、貞言之也;才者,性之為情者也,是元、亨、利、貞之力也。謂情有惡,是謂已發之元、亨、利、貞,非未發之元、亨、利、貞也。謂才有惡,是謂蓄者元、亨、利、貞,能作者非元、亨、利、貞也;謂氣質有惡,是元、亨、利、貞之理謂之天道,元、亨、利、貞之氣不謂之天道也。噫!天下有無理之氣乎?有無氣之理乎?有二氣四德外之理氣乎?惡其發者,是即惡其存之漸也;惡其力者,是即惡其本之漸也;惡其氣者,是即惡其理之漸也。何也?人之性,即天之道也。以性為有惡,則必以天道為有惡矣;以情為有惡,則必以元、亨、利、貞為有惡矣;以才為有惡,則必以天道流行幹幹不息者亦有惡矣;其勢不盡取三才而毀滅之不已也。 嗚呼!漢、魏以來,異端昌熾,如洪水滔天,吾聖人之道如病蠶吐絲,迨於五季而倍微。當此時,而以惑於異端者誣聖曰「聖人之言性本如是也」,必諸先正之所不忍;天道昭布現前如此,聖經賢傳指示親切如此,而必以惑於世俗者誣天曰「天生人之氣質,本有惡也」,亦必諸先正之所不敢。其為此論,特如時諺所雲「習俗移人,賢者不免」耳。是圖也,正就程、張、朱發明精確者一推衍之,非敢謂於先儒之見有加也,特不雜於荀、揚、佛、老而已矣;正即氣質之性一訂釋之,非謂無氣質之性也,特不雜以引蔽習染而已矣。意之不能盡者,仍詳說於各圖下。無非欲人共見乎天道之無他,人性之本善,使古聖賢性習之原旨昭然複明於世,則人知為絲毫之惡,皆自點其光瑩之本體,極神聖之善,始自踐其固有之形骸;而異端重性輕形因而滅絕倫紀之說,自不得以惑人心,喜靜惡動因而廢棄六藝之妄,自不得以蕪正道。諸先正之英靈,必深喜其偶誤頓洗而大快乎!聖道重光,僕或幸可以告無罪矣。其辭不副意,未足闡天人之秘,或反汩性理者,庸陋亦不敢自保其無也,願長者其賜教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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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陽流行而為四德。
順者,如春德與夏德,順也;
逆者,如春德與秋德,逆也。
交者,二德合或三四合也;
通者,自一德達一德,或中達正、間,正、間達中,正達間,間達正,正、正達, 間、間達之類也。
錯者,陰陽、剛柔彼此相對也;
綜者,陰陽、剛柔上下相穿也。
熏者,如香之熏物,居此及彼,以虛洽實,不必形接而臭至之也;
烝者如烝食,如天地絪縕,下漸上也,一發而普遍也。
變者,化也,有而無也,無而有也,或德相變,或正、間、斜相變也,如田鼠化鴽, 雀化為蛤之變也;
易者,神也,往來也,更代也,治也,陽乘陰,陰承陽也。
感者,遙應也,如感月光,感蒼龍,感流星之類是也;
觸者,邂逅也,不期遇也,如一流複遇一流,舟行遇山,火發遇雨, 雲集遇風之類是也。
聚者,理氣結也,一德聚,或二三四德共聚也;
散者,散其聚也;
舒者,縷長直去也;
卷者,回其舒也。
十六者,四德之變也。德惟四而其變十六,十六之變不可勝窮焉。
為運不息也,止有常也,照臨、薄食也,燦列、流隕、進退、隱見也,吹噓、 震盪也,高下、平陂、土石、毛枯也,會分、燥濕、流止也,?老、雕菑、材灰 也,飛、潛、蠕、植,不可紀之狀也。
至於人,清濁、厚薄、長短、高下,或有所清,有所濁,有時厚,有時薄,大長小長,大短小短,時高時下,參差無盡之變,皆四德之妙所為也。世固有妖氛瘴癘,亦因人物有所激感而成,如人性之有引蔽習染,而非其本然也。
或謂既已感激而成妖瘴,則稟是氣而生者即為惡氣惡質。不知雖極污穢,及其生物,仍返其元,猶是純潔精粹二氣四德之人,不即污穢也。如糞中生五穀瓜蔬俱成佳品,斷不臭惡。穢朽生芝,鯀、瞍全聖,此其彰明較著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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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德之理氣,分合交感而生萬物。其稟乎四德之中者,則其性質調和,有大中之中,有正之中,有間之中,有斜之中,有中之中。
其稟乎四德之邊者,則其性質偏僻,有中之邊,有正之邊,有間之邊,斜之邊,邊之邊。其稟乎四德之直者,則性質端果,有中之直,正之直,間之直,斜之 直,直之直。
其稟乎四德之屈者,則性質曲折,有中之屈,有正之屈,間之屈,斜之屈,屈之屈。
其稟乎四德之方者,則性質板棱,有中之方,正之方,間之方,有斜之方,方之方。
其稟乎圓者,則性質通便,有中之圓,正之圓,間之圓,斜之圓,圓之圓。
其稟乎四德之衝者,則性質繁華,有中之衝,有正之衝,有間之衝,有斜之衝, 有衝之衝。
其稟乎僻者,則其性質閒靜,有中之僻,正之僻,間之僻,有斜之僻,有僻之僻。
其稟乎四德之齊者性質漸鈍,
稟乎四德之銳者性質尖巧,亦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分焉。
稟乎四德之離者性質孤疏,
稟乎四德之合者性質親密,亦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分焉。
稟乎四德之遠者則性質賓馳,
稟乎四德之近者則性質拘謹,亦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分焉。
其稟乎違者性質乖左,
稟乎遇者性質湊濟,亦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分焉。
稟乎大者性質廣闊,
稟乎小者性氣狹隘,亦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分焉。
至於得其厚者敦龐,
得其薄者磽瘠,
得其清者聰明,
得其濁者愚蠢,
得其強者壯往,
得其弱者退諉,
得其高者尊貴,
得其下者卑賤,
得其長者壽固,
得其短者夭折,
得其疾者早速,
得其遲者晚滯,
得其全者充滿,
得其缺者破敗:亦莫不有中、正、間、斜之別焉。
此三十二類者,又十六變之變也,三十二類之變,又不可勝窮焉。然而不可勝窮者,不外於三十二類也,三十二類不外於十六變也,十六變不外四德也,四德不外於二氣,二氣不外於天道也,舉不得以惡言也。昆蟲、草木、蛇蠍、豺狼,皆此天道之理之氣所為,而不可以惡言,況所稱受天地之中、得天地之粹者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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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有萬物圖,複摘繪其一隅者,全圖意有所不能盡,複即一隅以盡其曲折也。此上黑點,亦象萬物,姑以人之性質言之。如中角半大點,理氣會其大中,四德全體,無不可通,而元亨為尤盛。得其理氣以生人,則惻隱辭讓多;或?元而表亨,則中惠貌莊之人也;或?亨而表元則中嚴貌順之人也。然以得中也,四德無不可通也,則有為聖人者焉,有為賢人者焉,有為士者焉;以通元亨之間,去利貞之濟遠也,則亦有為常人者焉;皆行生之自然,不可齊也。仁之勝者,聖如伊尹,賢如顏子,士如黃憲,常人如?巷中溫厚之人;禮之勝者,聖如周公,賢如子華,士如樊英,常人如?巷矜持之人。南邊一大點,則偏亨用事,禮勝可知也。準中之禮盛例,而達乎元者頗難,達乎利貞者尤難。然而可通乎中以及乎貞,可邊通乎元利,可斜通乎利亨之交,可邊通乎亨利之間,而因應乎元貞之間,可邊通乎亨元之間;而因應乎貞利之間,可斜通乎亨元之交。故雖禮勝而四德皆通,無不可為樊英、子華、周公也。東邊一大點,則偏元用事,仁勝可知也。準中之仁勝例,而達乎亨者難,達乎貞利者更難。然而可通乎中以及於利,可邊通乎貞亨,可斜通乎貞元之交,可邊通乎元貞之間,而因應乎利亨之間,可邊通乎元亨之間;而亦因應乎利貞之間,可斜通乎元亨之交。故雖仁勝而四德皆通,亦無不可為叔度、顏子、伊尹也。東南隅一大點,元亨之間也,然直通元亨之斜以達於中,而與貞利之間為正應,雖間,而用力為之,亦無不可為黃、樊、顏、西、伊、周也。隅中一大點,居元亨斜間之交,而似中非中。然斜中達於大中而通及貞利,雖間斜,而用力為之,亦無不可為黃、樊、顏、西、伊、周也。其隅中若干小點,或大,或小,或方,或圓,或齊,或銳,或疏,或密,或衝,或僻,或近中,或近正,或近間,或近斜,或近元,或近亨,蓋亦莫不以一德或二德,總含四德之氣理而寓一中,所謂「人得天地之中以生」也。是故通、塞、正、曲,雖各有不同,而盈宇宙無異氣,無異理。苟勉力為之,而勿刻以行其惻隱,不傲以行其恭敬,亦無不可為黃、樊、顏,西、伊、周也。故曰「人皆可以為堯、舜」,而全體從可知矣。
圈,心也;仁、義、禮、智,性也;心一理而統此四者,非塊然有四件也。既非塊然四件,何由而名為仁、義、禮、智也?以發之者知之也,則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也。發者情也,能發而見於事者才也;則非情、才無以見性,非氣質無所為情、才,即無所為性。是情非他,即性之見也;才非他,即性之能也;氣質非他,即性、情、才之氣質也;一理而異其名也。若謂性善而才、情有惡,譬則苗矣,是謂種麻而秸實遂雜麥也;性善而氣質有惡,譬則樹矣,是謂內之神理屬柳而外之枝幹乃為槐也。自有天地以來,有是理乎?後儒之言性也,以天道、人性攙而言之;後儒之認才、情、氣質也,以才、情、氣質與引蔽習染者雜而言之。以天道攙人性,未甚害乎性;以引蔽習染雜才、情、氣質,則大誣乎才、情、氣質矣。此無他,認接樹作本樹也,嗚呼,此豈樹之情也哉!
中渾然一性善也。見當愛之物而情之惻隱能直及之,是性之仁;其能惻隱以及物者,才也。見當斷之物而羞惡能直及之,是性之義;其能羞惡以及物者,才也。見當敬之物而辭讓能直及之,是性之禮;其能辭讓以及物者,才也。見當辨之物而是非能直及之,是性之智;其能是非以及物者,才也。不惟聖賢與道為一,雖常人率性,亦皆如此,更無惡之可言,故孟子曰「性善」,「乃若其情,可以為善」,「若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」。
及世味紛乘,貞邪不一,惟聖人稟有全德,大中至正,順應而不失其則。下此者,財色誘於外,引而之左,則蔽其當愛而不見,愛其所不當愛,而貪營之剛惡出焉;私小據於己,引而之右,則蔽其當愛而不見,愛其所不當愛,而鄙吝之柔惡出焉;以至羞惡被引而為侮奪、殘忍,辭讓被引而為偽飾、諂媚,是非被引而為奸雄、小巧,種種之惡所從來也。然種種之惡,非其不學之能、不慮之知,必且進退齟齬,本體時見,不純為貪營、鄙吝諸惡也,猶未與財色等相習而染也。斯時也,惟賢士豪傑,稟有大力,或自性覺悟,或師友提撕,知過而善反其天。又下此者,賦稟偏駮,引之既易而反之甚難,引愈頻而蔽愈遠,習漸久而染漸深,以至染成貪營、鄙吝之性之情,而本來之仁不可知矣,染成侮奪、殘忍之性之情,而本來之義不可知矣,染成偽飾、諂媚之性之情與奸雄、小巧之性之情,而本來之禮、智俱不可知矣。
嗚呼!禍始於引蔽,成於習染,以耳目、口鼻、四肢、百骸可為聖人之身,竟呼之曰禽獸,猶幣帛素色,而既汙之後,遂呼之曰赤帛黑帛也,而豈其材之本然哉!然人為萬物之靈,又非幣帛所可倫也。幣帛既染,雖故質尚在而驟不能複素;人則極凶大憝,本體自在,止視反不反、力不力之間耳。嘗言盜蹠,天下之極惡矣,年至八十,染之至深矣,儻乍見孺子入井,亦必有怵惕惻隱之心,但習染重者不易反也。蠡一吏婦,淫奢無度,已踰四旬,疑其習性成矣;丁亥城破,產失歸田,樸素勤儉,一如農家。乃知繫蹠囹圄數年,而出之孔子之堂,又數年亦可複善。 F吾故曰,不惟有生之初不可謂氣質有惡,即習染凶極之餘亦不可謂氣質有惡也。此孟子夜氣之論所以有功於天下後世也。程、朱未識此意,而甚快夜氣之說,則亦依稀之見而已矣!
吾之論引蔽習染也,姑以仁之一端觀之。性之未發則仁,既發則惻隱順其自然而出。父母則愛之,次有兄弟,又次有夫妻、子孫則愛之,又次有宗族、戚黨、鄉里、朋友則愛之。其愛兄弟、夫妻、子孫,視父母有別矣,愛宗族、戚黨、鄉里,視兄弟、夫妻、子孫又有別矣,至於愛百姓又別,愛鳥獸、草木又別矣。此乃天地間自然有此倫類,自然有此仁,自然有此差等,不由人造作,不由人意見。推之義、禮、智,無不皆然,故曰「渾天地間一性善也」,故曰「無性外之物也」。但氣質偏駁者易流,見妻子可愛,反以愛父母者愛之,父母反不愛焉;見鳥獸、草木可愛,反以愛人者愛之,人反不愛焉;是謂貪營、鄙吝。以至貪所愛而弑父弑君,吝所愛而殺身喪國,皆非其愛之罪,誤愛之罪也。又不特不仁而已也;至於愛不獲宜而為不義,愛無節文而為無禮,愛昏其明而為不智,皆《一》 <不> 誤為之也,固非仁之罪也,亦豈惻隱之罪哉?使篤愛於父母,則愛妻子非惡也;使篤愛於人,則愛物非惡也。如火烹炮,水滋潤,刀殺賊,何咎!或火灼人,水溺人,刀殺人,非火、水、刀之罪也,亦非其熱、寒、利之罪也;手持他人物,足行不正塗,非手足之罪也,亦非持行之罪也;耳聽邪聲,目視邪色,非耳目之罪也,亦非視聽之罪也,皆誤也,皆誤用其情也。誤始惡,不誤不惡也;引蔽始誤,不引蔽不誤也;習染始終誤,不習染不終誤也。去其引蔽習染者,則猶是愛之情也,猶是愛之才也,猶是用愛之人之氣質也;而惻其所當惻,隱其所當隱,仁之性複矣。義、禮、智猶是也。故曰「率性之謂道」也;故曰「道不遠人」也。程、朱惟見性善不真,反以氣質為有惡而求變化之,是戕賊人以為仁義 」,「遠人以為道」矣。
然則氣質偏駁者,欲使私欲不能引染,如之何?惟在明明德而已。存養省察,磨勵乎詩、書之中,涵濡乎禮樂之場,周、孔教人之成法固在也。自治以此,治人即以此。使天下相習於善,而預遠其引蔽習染,所謂「以人治人」也。若靜坐《閤》 <闔> 眼,但可供精神短淺者一時之葆攝;訓詁著述,亦止許承接秦火者一時之補苴。如謂此為主敬,此為致知,此為有功民物,僕則不敢為諸先正黨也。故曰「欲粗之於周、孔之道者,大管小管也;欲精之於周、孔之道者,大佛小佛也」。
又如仁之勝者,愛用事,其事亦有別矣。如士、庶人、卿、大夫、諸侯、天子之愛親,見諸孝經者,仁之中也。有大夫而奉親如士庶者不及,士庶如大夫之奉親者過,而未失乎發之之正也。吾故曰,不中節亦非惡也。惟堂有父母而懷甘旨入私室,則惡矣;若甘旨進父母,何惡!室有妻媵而辱恩情於匪配,則惡矣;若恩情施妻媵,何惡!故吾嘗言,竹節或多或少皆善也;惟節外生蛀乃惡也。然竹之生蛀,能自主哉?人則明德明而引蔽自不乘,故曰:「先立乎其大者,則其小者不能奪也。」
全體者為全體之聖賢,偏勝者為偏至之聖賢,下至椿、津之友恭,牛宏之寬恕, 皆不可謂非一節之聖。宋儒乃以偏為惡;不知偏不引蔽,偏亦善也,未可以引 蔽之偏誣偏也。木火一隅圖中,仁勝之說可玩也。
或疑仁勝而無義,則泛濫失宜,將愛父母如路人,對盜賊而欷歔,豈不成其不宜之 惡乎?仁勝而無禮,則節文不敷,將養父母同犬馬,踰東家摟處子,豈不成其不 檢之惡乎?仁勝而不智,則可否無辨,將從井救人,莫知子惡,豈不成其迷惑之 惡乎?
予以為此必不知性者之言也。夫性,則必如吾前仁之一端之說,斷無天生之仁而有視父母如路人諸惡者。蓋本性之仁必寓有義、禮、智,四德不相離也,但不盡如聖人之全,相濟如攜耳。試觀天下雖甚和厚人,不能無所羞惡,無所辭讓,無所是非,但不如聖人之大中,相濟適當耳。其有愛父母同路人,對盜賊而欷歔等惡者,必其有所引蔽習染,而非赤子之仁也。禮、義、智,猶是也。
熟閱孟子而盡其意,細觀赤子而得其情,則孔、孟之性旨明,而心性非精,氣質非粗;不惟氣質非吾性之累害,而且舍氣質無以存養心性,則吾所謂三事、六府、六德、六行、六藝之學是也。是明明德之學也,即謂為變化氣質之功,亦無不可。有志者倘實以是為學為教,斯孔門之博文約禮,孟子之存心養性,乃再見於今日,而吾儒有學術,天下有治平,異端淨掃,複覩三代乾坤矣!
圖跋
嗟乎!性不可以言傳也,而可以圖寫乎?雖果見孔、孟所謂性,且不可言傳圖寫,而況下愚不足聞性道如僕者乎!但偶爾一?悟機,似有髣?乎方寸者,此或僕一之所謂性,尚非孔、孟所謂性,未可知也。況僕所見尚有不能圖盡者乎!語云,理之不可見者,言以明之;言之不能盡者,圖以示之;圖之不能畫者,意以會之。吾願觀者尋其旨於圖間,會其意於圖外,假之以宣自心之性靈,因之以察僕心之愚見,庶不至以佛氏六賊之說誣吾才、情、氣質,或因此而實見孔、孟之所謂性,亦未可知也。若指某圈曰此性也,某畫曰此情也,某點曰此氣質也,某形勢曰此性、情、才質之皆善無惡也,則膠柱鼓瑟,而於七圖無往不扞格背戾,且於僕所謂一?者而不可得,又安望由此以得孔、孟所謂性乎!恐此圖之為性害,更有甚於宋儒之說者矣。
雖然,即使天下後世果各出其心意以會乎僕一?之意,遂因以見乎孔、孟之意, 猶非區區苦心之所望也。僕所望者,明乎孔、孟之性道,而荀、揚、周、程、張、 朱、釋、老之性道可以不言也,明乎孔、孟之不欲言性道,而孔、孟之性道亦可 以不言也,而性道始可明矣。
或曰:孔子罕言矣;孟子動言性善,何言乎不欲言也?曰:有告子二或人之性道,孟子不得已而言性善也,猶今日有荀、揚、佛、老、程、張之性道,吾不得已而 言才、情、氣質之善也。試觀答告子諸人,但取足以折其詞而止,初未嘗言性善所由然之故,猶孔子之罕言也。宋人不解,而反譏其不備,誤矣!
或曰:吾儒不言性道,將何以體性道,盡性道?余曰:吾儒日言性道而天下不聞也,日體性道而天下相安也,日盡性道而天下相忘也。惟言乎性道之作用,則六 德、六行、六藝也;惟體乎性道之功力,則習行乎六德、六行、六藝也;惟各究乎性道之事業,則在下者師若弟,在上者君臣及民,無不相化乎德與行藝,而此 外無學教,無成平也。如上天不言而時行物生,而聖人體天立教之意著矣,性情之本然見,氣質之能事畢矣,而吾之七圖亦可以焚矣。故是編後次之以存學、存 治云。
附錄同人語
上谷石卿張氏曰:「性即是氣質底性,堯、舜底氣質便有堯、舜底性,呆獃底氣質 便有呆獃的性,而究不可謂性惡。」
又曰:「人性無二,不可從宋儒分天地之性、氣質之性。」
先生賜教,在未著存性前。惜當時方執程、朱之見,與之反覆辯難。及喪中悟性, 始思先生言性真確,期服闋入郡相質,而先生竟捐館矣!嗚呼!安得複如先生者 而與之言性哉!
督亢介祺王氏曰:「氣質即是這身子。不成孩提之童性善,身子偏有不善。」
又曰:「天生人來,渾脫是箇善。」
又曰:「氣質、天命,分二不得。」
書後
孟子曰性善,即魯論之「性相近」也,言本善也。晏子曰「汩俗移質,習染移性」,即魯論之「習相遠」也,言惡所由起也。後儒不解,忽曰氣質有惡,而性亂矣, 聖賢之言背矣。先生辭而辯之,功豈在禹下哉?
特先生性圖,入「太極」「五行」諸說,則於後儒誤論,當時尚有未盡灑者。塨後質先生曰:「周子太極圖,真元品道家圖也。‘易有太極兩儀’,指揲蓍言,非謂太極為一物,而生天地萬物也。五行為六府之五,乃流行於世以為民物用者,故箕子論鯀罪曰‘汩陳其五行’,非謂五行握自帝天而能生人生物也。生?乃鄒衍以後方家?說,聖經無有。」先生曰:「然,吾將更之。」及先生卒後,披其編, 則更者十七而未及卒業,於是承先生意,而湔洗之如右。
康熙乙酉三月上浣,蠡吾門人李塨書。
蠡吾門人李塨書。
   康熙乙酉三月上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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